商磊:我要用手里的盲杖把障碍一点点敲碎

人物故事 启东肢协 来源:中国江苏网 5年前 (2019-06-09) 2013次浏览 已收录

原标题:《你不知道的世界 —— 带你走进残疾人》十一

湖南省张家界市永定区王家坪镇石堰坪村

商磊(盲人):我要用手里的盲杖把障碍一点点敲碎

2016年的国际盲人节(每年的10月15日)到来前的几天,我在微信上看到一个视频,视频的拍摄地是湖南省长沙市。

在这个名为《一个盲人的日常》的三分三十一秒的视频里,我初识了一个名叫商磊的盲人,也产生了和他面对面交流的想法。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长沙的朋友王磊,他费了一通周折,终于联系上了商磊。商磊很开朗,知道我想写一本关于残疾人的书,他很赞成,表示愿意交流。

一个月之后,我在长沙有个会,会后还有空闲,赶紧请王磊约定商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不是休假时间,考虑到上班的因素,商磊建议把见面的地点放在他工作单位附近。

商磊上午十一点开始上班,我们约的是九点钟见面,就在他工作的单位——颐而康推拿按摩诊所——楼下的茶社。导航显示,商磊工作的地方在长沙的雨花区,我住在岳麓书院附近。担心堵车,我和王磊早早出发,提前十分钟到达茶社。选好就坐的位置,点了壶茶水,要了盘瓜子,翻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离九点还差两分钟。环视茶社大厅,因是工作日的上午,没什么人,大厅就显得空旷而冷清。

这时,一阵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循声而去,一个中等身形,略显发福的青年男子手持盲杖走了过来。不用介绍,我们用力握握手,寒暄几句,就坐了下来。

初冬的长沙,也刚经历持续较长的一段雨期。风雨过后,那天是晴天,太阳和气地挂在空中,阳光探过落地的玻璃,暖暖的在我们身上揉搓,让我们的谈话有了很好的温暖意境。

商磊不拘束,健谈,愿意谈。只一会,我们就熟了。我们的交流比预想的顺畅。

1、生活:家庭的态度至关重要

因为有了视频的先入为主,加上聊天开始后,商磊开阔的思维,清晰的思路,我认为他一定受过不错的教育。可是商磊说他没读过一天书,准确地说是没上过一天学。自出生后他一直在张家界的大山里待着。张家界的奇山峻峰吸引了天南地北的各路旅人,但收不住商磊向往世界的心,十六岁时,他决定离开家出去闯荡。

我的老家在张家界的山里面,离张家界市区有六十公里。十六岁之前,我没有离开过家,没有走出过大山。那时候,从未听说过盲校,也不知道盲人还可以上学。小时候,跟着村里的明眼孩子往学校去,他们上课,我就在窗户外面或者教室后面听,跟着混了几年,也没学什么知识,就是觉得好玩。

我的童年还是很快乐的,这要得益于我父母。一个残疾人的人生怎么样,家庭的态度至关重要。我父母在我一岁发烧失明后,没有把我关在家里,他们带我一起走路,放手让我在外面跑。开始的时候,我不敢走,他们就把我夹在中间,妈妈在前面走,我听她的脚步声响,爸爸在后面看着,提醒我的脚步位置,让我学会辨别方向。就这样还是不停跌跤,在张家界的山路上都摔成了狗,但我的能力和胆量也练了出来。

很多残疾人家里,觉得自己家有个残疾人,怕别人瞧不起,就把他们关在家里。我们家也受过这些歧视,因为我是盲人,别人也看不起我们家。农村,尤其是山里,相互借点东西是常有的事,但我们家常常受到白眼。有次,家里炒菜,菜下锅了,发现盐没了。妈妈让我去邻居家借点,可是人家不借给我。就因为我是个盲人。别人越是这样看,爸爸妈妈越是不能把我关在家里,他们出去走亲戚,串门,都把我带着,让我和尽可能多的人接触。我后来能独立出去学推拿,和以前在家的锻炼有很大关系,不然走不出去的。我们隔壁的村里也有个盲人,家里成天不让他出来,常年不和人打交道,长大后什么也不知道,后来智力都不行了,成了废人。

所以,残疾人一定要走出家门,走出去。

我知道商磊是90后,差不多二十六、七岁了。就问他的婚姻和家庭情况,在长沙住什么地方。

我已经结婚了,说起婚姻,还挺有趣的。

我的老婆也是盲人,也在颐而康这个店和我一起上班。我们能走到一起,也不容易。开始双方的家长都不同意,我爸爸妈妈希望我找个明眼人结婚,他们可能觉得他们的儿子还可以吧。女方的父母也不同意,说你们俩都是盲人,以后怎么生活,也希望女儿找个看得见的,能照顾她。我首先说服了父母。然后不断地去女方家里,每次去都给他们带东西,买菜做饭,啥事都干。慢慢地,他们觉得商磊虽然有点不方便,但过日子没问题,而且对他们女儿还挺好,就同意了。

现在我们过日子和你们明眼人一样,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外出活动,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我父母在长沙的工地打工,我们每个星期在一起吃一顿饭,聊聊工作、生活的情况。

我住的房子是我妹妹买的。

说起妹妹,商磊脸上洋溢起一股源于亲情而特有的气韵,声音也和刚才有所不同。我感觉到了,也有点奇怪,就问他妹妹是做什么的。

我妹妹叫商春松,是现任的国家女子体操队队长。

我一下想起,暑假在观看里约奥运会体操比赛的时候,看过商春松的比赛。虽然,本届奥运会,她发挥的不理想,只得了枚铜牌,但依然光彩夺目。真没想到商磊有个这么大名气的妹妹。

我妹妹对我可亲了,她训练时间非常紧,想我了就让我去北京看她。在北京,只要她参加私人活动,就都拉着我。

我说,哥哥是个盲人,你不怕影响你吗。

她说,你就是我的哥哥,和其它没什么关系。

她和一些明星朋友一起活动,我也参加,他们对我都很友好,没把我当盲人看。

2、工作:能容忍别人对盲人的误解

我知道现在从事推拿的盲人,一般都是在盲校学的推拿技能,然后走向社会。商磊没有上过学,他的技能是在哪学的。听了我的疑问,商磊笑着告诉我他的从业经历。

我在家里长到十六岁,家里人和我自己都觉得要学门手艺了。学什么呢,想了想,好像也只有学推拿了。

经过一个亲戚的介绍,我去了吉首,就是湖南湘西州的首府。在一个盲人按摩店学习。师傅是这家店的老板,也是个盲人,他对我很好,教的也很用心。他没跟我说太多的理论,让我跟着他体验一段时间,掌握了基本的穴位和手法后,就让我和他一起给客人做。他教我的方法很实用,也让我大胆练习。比如,同一个客人,他做腰的部位,我就做客人的腿部,他做客人的腿部,我就做客人的腰部,做过后,让客人也对我的技术提出意见,这样,我的技术就提高的很快。但要真正掌握推拿的要领,做一个好的推拿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在师傅这里整整学了两年,师傅说我可以独立做了。

我就告别师傅,去了长沙,因为那时我的父母都在长沙打工,想一家人离得近点。到了长沙后,有点不太适应,我以前不会说普通话,我们老家说的都是山里的方言,别人说的我也不太听得懂。不过我的反应还比较快,没多久就会说普通话了,虽说不太标准,但和别人交流没什么问题了。

在长沙干了一段时间,我的心有点不安静,就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其它地方的盲人推拿是个什么状况。2011年,我离开长沙,一年内去了湘潭、苏州、广州三个地方工作过,每个地方时间都不长,苏州就呆了两个月,饮食不习惯,吃的东西太甜。

在外面跑了一年,后来又回到长沙,这回安心了。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这个敦实的盲人小伙子,听着他讲述自己在不同城市的流浪,我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忽然涌上一股温暖,有点温润,也有点潮湿。我觉得商磊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熟悉,是因为他就是我们这个躁动不安的时代中,千百万年轻人中的一个,站在这里,想着那里,吃着碗里,望着锅里,没有如愿的时候。陌生,是因为他给我的冲击,超出了对一个盲人惯有的印象。何况,他只是一个没有上过一天学,十六岁前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盲人。

我的心理活动不知商磊有没有感到,他见我有一阵没说话,也就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啜了几口水。我理了理思绪,问他从事推拿收入怎样,又问他工作中会遇到不理解,发生过不愉快的事吗。

收入还不错,作为一个盲人,我对自己的收入是满意的,安排好家庭生活没有问题。

我在颐而康的这家店,工作了五年没有动,对这里的环境和人员都比较满意。老板对我们不错,其它地方的按摩店盲人上午八点上班,一直要到夜里十二点才能下班,中间不休息。有的老板为了省钱,晚上就让盲人睡在按摩床上,也睡不好。所以,现在从事推拿按摩的盲人,很多人产生了职业压抑,他们在不快乐地工作,对他们的身体和心理健康都不利。应该说,和他们比我幸运多了。我们这上午十一点上班到晚上十一点,其中下午四点半到七点可以休息两个半小时,老板统一租的房子,不远,下班回去可以好好休息。

工作中,大多数客人对我们还是很友好的,也会碰到少数对我们比较好奇的人,问出一些让我们不太舒服的问题。比如,有的客人会问我们,你们的衣服是自己洗吗,你们吃饭会喂到鼻子里吗。听了这些话,心里会不高兴,尽管知道人家没有恶意,还是觉得受了歧视。盲人什么事都是自己做,洗衣服算什么。吃饭味道鼻子里,真是太可笑了。你们明眼人,吃饭也是根据习惯直接往嘴巴里送,也不需要拿个镜子,看着镜子吃。但想想算了,人家也就是不理解。

不过,大多数明眼人还是挺好的,接触几次,有的还和我处成了朋友。我的微信朋友圈有七百多个联系人,盲人只有一百多,其它都是明眼人,我们平时经常互动,聊得很开心。他们很热情,经常询问我有没有困难需要他们帮助,还邀请我一起参加他们的活动。比如我不认识字,他们就一点一点教我,慢慢我“认”的字就多了。微信联系时,我经常会打错字,他们也会耐心帮我纠正。总之,相处得挺好。

我能感觉出来,商磊说的好,是真的好。他说他口中的明眼人好时,脸上的表情是坦诚而自然,发自内心的。生活中,我们可能千百次听过别人说你的好,或者你说别人的好。可是我们听过一个盲人说你好,或者,你对一个盲人说过他的好吗。虽然,我们不止一次去过盲人的按摩店,接受过他们的按摩。虽然,我们去的原因,只是我们的身体出了毛病,在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

3、出行:被称作“活地图”需要胆识

商磊的视频中有句话,说有人把他称作长沙“活地图”。

我问他,这个比喻恰当吗,怎么可以佐证,你是怎么做到的。面对我一连串的问话,商磊不慌不忙地解释。

刚来长沙时,我也不熟悉,环境陌生,就害怕出去。

后来想想,总不出去也不行啊,以后还要长期生活在这个城市,总不能老缩在家里啊。就抓着盲杖出去走,走的多了,对周围的路就熟了,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开始会使用手机导航帮助识别,导航提示的地方我会比较用心记在头脑里,哪段路附近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人文景观,商业设施,文化场馆,学校、医院等,我都记下来。下次,导航一提示,我就知道到了哪条路的哪一段,还有多远的距离。

我用几年的时间,把长沙河东地区的路基本都记了下来,随便去哪边,我都可以顺利地到达。

有次,我打个出租车去东塘那边的一个地方,出租车司机没去过那边,不知道怎么走。我说,你按照我的指引走就不会错。在我的指引下,他很快就开到了那里。他很吃惊,说你一个盲人,居然还给我指路,真是神了。

我不仅对市内熟悉,去长沙机场,高铁站的路我都熟悉。我的一些盲人朋友外出要去机场或者高铁站,不要家里人送,而愿意找我做向导,我可以带着他们走,教他们记路的方法,走了两次,他们根据我的方法,就可以自己行动了。

这几年,我和长沙的一帮盲人朋友,把长沙逛了个遍,想去的地方都去过了。

我出神地听着商磊在讲。我想起了视频中的一句反问,这还是一个盲人吗?我问商磊,听说你去过很多城市做公益,甚至还去了香港参加活动,有什么感想。

打算去外地的一个城市时,我会提前做好功课,详细地做一个计划。把要去的城市的交通在网上做个梳理,比如去武汉,就设计好从长沙坐高铁到达武汉高铁站后,怎么去我要去的地点。

我一般不坐出租,而采用公共交通,以公交车为主,有地铁的城市也会坐地铁。一是考虑成本低,二是公共交通可以更好地接触那个城市。有时也会用导航辅助。我发觉一个规律,就是城市越大,导航越精确,省会大城市比其它中小城市要详细得多。还有就是心里不要犯难,走走就习惯了。

这些年,我保持每年出去一两次的频率,到各个城市参加公益活动,还有就是旅行,已经去了北京、广州、深圳、贵州、武汉、西安、香港,还有湖南省内的一些地方。打算趁年轻再多跑一些地方。边工作,边做公益,边旅行,是我对生活的追求。

尤其是在一个公益机构的赞助下去香港,让我了解了香港残疾人的生活状态,也让他们知道了大陆的残疾人的生活情况,促进了我们之间的沟通。比如说,大陆的人会说,盲人除了做按摩,还能做什么。而香港的人说,盲人除了不做按摩,还能做什么。他们的盲人可以去信息呼叫中心接听电话,可以去做心理咨询师,还可以去做快递管理员,选择比我们多得多。社会尊重程度也很高,看着他们,我心里很羡慕,但我知道我们到那个程度还需要一些年。

我问商磊,你在外出远行和去香港的行程中,有什么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我觉得这样问没有透彻地表达出我的想法,就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在香港感到他们和内地在对待残疾人的具体态度上有什么差别?

听了我的问题和解释性的追加提问,商磊挠挠头皮,习惯性地笑了笑。我观察到,商磊在回答我的问题时,总是让笑容走在前面。

我给你讲三个小故事,一个在广州,两个在香港。让我感触很深。

我在广州工作的时候,也喜欢出去走,那时候还不太有经验,经常在公交站台问路。有好几次,我点着盲杖走到一个等公交的人面前,还没有开口说话,那个人就掏出钱递给我。我赶紧解释,我说我不是乞讨的,我是要问路。他一听明白了,就告诉我怎么怎么走,坐几路车。

可是被别人误解了几次,我就想怎么办呢,琢磨一阵,请人做了个小牌子,就像你们开会挂在胸前的那种,上面写着——我是盲人,我想问路,请你帮忙,谢谢。大家一看,哦,不是要饭的,知道了。

去香港,我遇到两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一件是我有次在旺角行走的时候,盲杖在前面探路,一下打在了前面走着的一个人两腿之间,力量比较大,那人差点被绊倒了。

听商磊说到这里,我心里不由得一紧,我在媒体上不止一次看到大陆居民去香港受到的冷遇。一个大陆的盲人跑到香港,盲杖差点把人家绊倒了,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不小。虽说是过去的事情,还是不由得替他担起心来。商磊显然感觉到了我的担心。不过,出乎我的意料,他话锋一转,说起他在大陆碰到的类似经历。

我在内地的一些城市,也有过盲杖不小心打到人的事。一般会有两种情况出现。一是前面被碰到的人,转身大骂,一个瞎子看不见还跑出来干嘛?二是对方看我是个盲人,就主动跑上来握住我的手,一个劲说对不起,好像是他打到了我一样。这两种情况,不管哪一种,都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因为他们明显地认为责任在我。

香港人不是这样,我打到的那个人他一定转身看到了我是个盲人,但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做,继续走他的路,他们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需要有任何表示,只管继续前行,各自走路好了。

虽然在特殊教育岗位工作了近三十年,但从未遇到过盲人的盲杖打到人的事。我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听着。商磊又说了一个在香港的事。

还有一次,在香港吃饭,去的是个不大的快餐店。

我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在排队,队可能排的比较松,我摸索着跟在队伍后面站好。这时我后面有人说话了,让我按顺序排,不要插队。我一听赶紧回头,说自己是个盲人,不知道插队了。那个人说,知道你是个盲人,但你除了看不见我们是平等的,你要吃饭我也要吃饭,就得按顺序来。

他这样说,我非常高兴,看着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却恰恰反映了他对我的尊重。

4、媒体:对盲人的报道要立足实际

在长沙生活时间长了,商磊敢于走出去,敢于发声,他的名气慢慢大起来,和媒体打的交道也多起来。不过,他告诉我,不是每次和媒体打交道都很顺畅,有时还会闹出点不愉快。

我觉得媒体报道残疾人,有出于关心的成分,但也是为了吸引观众,提高收视率。

有次我去一家媒体做节目,我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自然地叙述,但主持人认为太平淡,不够吸引人,就要我煽情一点,把盲人的生活说得可怜一点,最好是能流下眼泪。我说说的都是实话,我没那么多痛苦,流不出眼泪。主持人说,用水弄湿眼睛也行。我说我很少流眼泪,装不起来。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每年的10月15号是国际盲人日,关注盲人的电视台会做点节目。2014年的10月14号,盲人节前一天,我在长沙的街上走着,遇到一家电视台,正在街上寻找盲人,抓拍盲人的生活。

街上盲人很少,可能找了有一阵了,才发现我。

他们告诉我要拍一段我行走的视频,我说跟着我拍吧。

我就在前面走,他们跟着拍。走了不远,遇到一处工地施工,在路口用铁板做了围挡,我清楚,就靠着盲杖,轻松绕了过去。跟着做节目的人一看,说不行,你简单一下很轻松就绕过去了,观众看了没有吸引力,达不到让大家关注关心盲人的目的。我说那该怎么办?他们说,你到了围挡的铁板那还一直往前走,要撞在铁板上,摔倒在地上,效果就好了。我说,我明明能够绕过围挡,你们偏偏让我撞上去,弄得头破血流,你们的节目效果达到了。可是你们知道吗,如果盲人孩子的父母看到了,他们就再不敢让他们的小孩出来,会影响他们走出家门,走向社会。

后来,我就走了。盲人是可以自由行走的,我不能为了节目配合他们而误导社会对盲人的认识。

在我妹妹的报道上,一些媒体也是曲意解读。

妹妹为了我,为我们家也受了不少委屈。有些报道说,商春松练体操那么刻苦,就是因为她有个哥哥是盲人,需要她照顾,她要通过比赛挣钱给家里用,所以心理压力特别大。

其实不是这样,我和老婆有工作,收入还不错,能够自食其力,我父母在工地打工也有工资。妹妹是挣钱给家里用,还在长沙买了房子,但那是她比赛应该得到的奖金,不是家里给她的压力。可是别人就喜欢这样猜想,还在媒体上炒作,想想真挺无聊。

商磊是个敏感而细腻的人。看我一直没说话,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是不是有些激动了。他叹了口气,停下来,轻轻抿了口水。

其实,大多数媒体还是真心关心,正面宣传、报道残疾人的事情。我的朋友圈里,也有不少媒体的人。像你在网上看到的那段视频,就是长沙一家电视台的一个朋友帮我拍摄、制作的,弄好后给挂了出来。

5、维权:盲人有时对自己要狠一点

我看商磊的视频时,对他和一家银行打官司的事印象特别深。现实生活中,存不存在对盲人权利的侵犯,或者说,一个盲人有多少权利能受到侵犯,我们很少有人去想。

可是商磊遇到了,他也认真对待了。当他觉得自己的权利收到了侵害,他需要为自己,为所有的盲人去尽力争取,为一个权利之争,而不惜以一己之力,对抗一家银行,乃至一个行业,打一场结果难料的官司。商磊的与众不同,就是发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障碍,不退缩,不回避,勇敢地迎上去。在一点点敲碎障碍的同时,为盲人撑开更多更大的空间。

我从未想过,会和一家银行发生冲突,还打一场官司。

我经常出行,带现金不方便,也不安全,就去了长沙的一家银行打算办一张信用卡。

哪家银行,请谅解我不说了——事情已经过去,而且得到了圆满解决。

我到柜台提出申请时,银行的工作人员说不能办。我说为什么。她说,办银行卡需要本人签字,你是盲人,看不见,不能签字,所以不能给你办。

遭到拒绝后,开始我还是比较耐心,找出银行业协会和银监会关于对残疾人开展金融业务的一些规定和他们反复沟通,差不多沟通了有一个半月,他们还是拒绝给我办理。

我就向湖南省银监局和银行的行业热线进行投诉,后来他们答复我,说不给你办是有法律规定的。

我说你们告诉我是哪一部法律的哪一条规定?他们说是民法通则的第十六条。我说请你们读给我听一听。他们说无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不能办理银行卡。

我不相信法律会这么说,就查了具体的法律条文,是这么说的——有精神障碍或者年龄不满十六周岁的人是无民事行为能力的人。

对照法律条款,我既不是精神障碍,也年满了十六周岁,因此不是无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他们用这条规定来解释是说不通的。

于是我通过律师把这家银行告上了法庭,法庭进行调解,他们表示愿意庭外和解,答应克服困难给我办卡,还承诺在一个月之内,把他们在长沙的各个网点都装上专门供盲人用的解码器,并且答应以后为包括盲人在内的残疾人办理业务提供良好的服务。

这件事之后,这家银行对待残疾人的态度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了解过,包括盲人在内的其他残疾人再去他们那里办理业务都很顺利,也很满意。

虽然经历了这段波折,不过说心里话,我还是挺感激他们。

从这件事请本身来说,商磊取得了胜利。

尽管商磊在和我说起事情的经过和结果时,没有丝毫得意,甚至有些沉重和无奈。他也知道,一家银行转变了,未必其它银行也会跟着转变。一个长沙的残疾人去银行方便了,未必其它地方的残疾人去银行也方便了。但重要的是,一朵浪花可能形成不了一场风暴,却一定能让原本沉寂的水面产生几波涟漪。

涟漪多了,就会形成气候。

我忽然想到,2016年下半年媒体热播的一件事,河南省一个名叫吴建平的残疾人(此时,我没想到半年之后,我会在郑州和吴建平交谈),由于失去双臂,在买房贷款时由于不能在贷款协议上摁手印,被告知失去了贷款资格。我看了报道时,内心的悲鸣无法抑制。一个残疾人人艰苦努力,好不容易凑够首付,却因失去了双臂,不能贷款,导致将失去为自己购房的机会。好在事情经媒体广泛报道后,银行采取了变通措施,他用脚趾代替手指,摁上了鲜红的印记。

不知道他这一个脚趾印,是否如商磊一样推动整个残疾人群体向前迈动了一小步。

我和商磊聊起吴建平的事情。他微微笑了笑,说我们都挺不容易的。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商磊十二点钟要上班,我们就在茶社点了简单的午餐。

一个上午的接触,我觉得商磊是个盲人,但又不是一个传统观念中的盲人。吃饭时,我们边吃边聊,他的思维和思路,与我们没什么不同。但是对着桌上的盘子,他需要同坐的朋友不停地把菜夹到他面前的碗里。世界在他面前的障碍,呈现着真实而现实的状态。

午饭后,我们一起下楼,商磊要从另外一个门的员工通道上楼去工作。我们在初冬的斜风中道别,绵长的雨季后,长沙久违的阳光动情地抚摸着城市和街道,还有站在路边的我们。

商磊转身离开,我看着他在走到两条路的交汇处时,像计算好了一样,准确地呈直角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我和商磊互扫了微信,可以常常联系。但我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他,会是何时。

作者:庆祖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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